[光明日報]琥珀色的鄉(xiāng)愁
2025-03-14 14:16:58來源: 光明日報編輯:雷舸責任編輯:
初春時節(jié),故鄉(xiāng)涪陵的村野里,農(nóng)人迎來了新年中的第一次農(nóng)忙。家家戶戶都延續(xù)著春節(jié)里走親戚的架勢,呼朋喚友,磨刀霍霍,穿上圍裙,帶著扁擔和編織袋,成群結(jié)隊地奔向田間地頭。目光所至是菜地里那綠油油的青菜頭,它有個享譽全國的名字——榨菜。
十多年前,我家也種青菜頭,每到這個時節(jié),自留地里總有幾畝青菜頭等待收割。這場農(nóng)忙里,大人們總是樂在其中,因為比起夏日收玉米和稻谷,無論是氣候還是勞累程度,都好了太多。
砍菜頭的那一天,人們往往天沒亮便起床,匆匆地過個早,收拾工具組團向田埂開拔。初春的家鄉(xiāng),菜地里總是裹著淡淡的霧氣,菜頭們已在田壟上排成整齊的方陣,等待農(nóng)民檢閱收成。父親曾不止一次給我示范:左手拽著被露水濡濕的葉片,右手舉起頭天晚上磨好的菜刀,刀尖斜斜地用力切入莖稈,根部應聲而斷,菜頭與大地完成分離,再握住菜頭用刀剔去枝葉,而后將其丟進竹筐。
收割后的青菜頭,大部分被送進了榨菜廠賣錢,只有小部分留存下來,用作自制手工榨菜。童年時,村里的大石壩就是天然的晾曬場,剝?nèi)ネ馄さ牟祟^通體如青玉,葫蘆般被竹篾穿成一串串掛在風中。在陽光的烘烤下,菜頭鑲出了淡淡的金邊。偶爾一陣風吹來,菜頭的菜腥味彌漫開來,這是家鄉(xiāng)特有的春天的味道。
母親總會選個晴朗的日子,將圓潤的菜頭切成片,碼上炒過的鹽,裝進布袋,壓上一塊干凈的石板。至此,青菜頭即將完成榨干水分的步驟,這便是“榨菜”之名的由來。對于脫水的榨菜而言,腌制是場莊嚴的儀式。竹匾擠擠挨挨地排開,榨菜塊在此攤開,像擺著的棋盤。母親將辣椒面、花椒、姜粒、蒜瓣與榨菜細細和勻,老瓷壇沉默地蹲在墻角,等待母親放入腌菜,攥著木槌夯擊捶實,最后用洗凈的筍殼、棕樹葉子或絲瓜瓤將其封存,剩下的便交給時間。
19歲那年寒假結(jié)束時,父親往我的行李里塞了兩罐榨菜,囑咐我一周后再打開。陽光下,玻璃瓶里琥珀色的榨菜泛著晶瑩的光澤。它們帶著家的溫暖,隨我踏上了開往他鄉(xiāng)的火車。大學宿舍里,當我把這款從家鄉(xiāng)帶來的國民下飯菜拌進米粥時,整個房間都飄起了誘人的香氣。北方室友夾起一筷子放進泡面,吐著舌頭說又麻又咸,最后卻吃得最多。那片笑鬧聲里,我仿佛看見母親在灶臺邊炒鹽,鐵鍋里的鹽隨鍋鏟跳著細碎的舞,她鬢角的白發(fā)在蒸汽里忽隱忽現(xiàn)……那場景總在異鄉(xiāng)的深夜里突然浮現(xiàn),像一根看不見的絲線,連著千里之外的家和我。
去年11月,我在涪陵區(qū)大木鎮(zhèn)參觀,邂逅了一場別樣的青菜頭收割。海拔1500多米的村落里,一片片綠油油的青菜頭長勢正好,菜農(nóng)們正在抓緊砍收。這是農(nóng)科院榨菜育種創(chuàng)新團隊歷時7年培育的新品,它的出現(xiàn),不但解決了海拔1000米以上不能種青菜頭的問題,還優(yōu)化了青菜頭的口感、產(chǎn)量和上市時間。我嘗了嘗制作好的榨菜,熟悉的味道讓人滿嘴生津。
今年元旦回老家,恰逢重慶·涪陵榨菜產(chǎn)業(yè)國際博覽會開幕。會場播放的紀錄片里,全自動生產(chǎn)線在透明車間里流轉(zhuǎn),引人垂涎的菜頭像青色的瀑布傾瀉而下,那些被聚光燈照亮的銅制榨機,分明與老家用于夯擊的老木槌有著相似的弧度。當機械臂復刻著揉捻的力道,當無菌車間模擬著老壇的微菌環(huán)境,工業(yè)文明正以新的賽道傳承古老的飲食文化。就像烏江水裹挾著千年的泥沙,朝著大海奔流而去。
繞過會場后巷,我竟尋見幾戶手作榨菜的人家。張阿婆的曬場在屋頂?shù)钠脚_上。她的筲箕里,正晾著最后一批冬菜。她掀開用竹筍殼封存的老壇讓我聞,那味道混合著井水、鹽霜的氣息,我仿佛還聽見了木槌聲。記憶瞬間回到二十余年前,腦海中拼接出一幅幅與味道有關的畫面。張阿婆笑著給我夾了塊榨菜芯:“我這個確實要慢點,不過,慢有慢的味道嘛。”
暮色漫過烏江時,我正站在新修的長涪匯觀光棧道上,江風裹著兩岸的燈火撲面而來。恍惚間,我又回到了在故鄉(xiāng)曬場捉迷藏的春日傍晚,竹匾里的菜頭正默默地等待鹽與時光的淬煉——那是我們琥珀色的鄉(xiāng)愁。(作者:譚鑫)
作者簡介》》》
譚鑫,筆名談惜言,90后,重慶涪陵人。系重慶市作協(xié)會員、重慶文學院第六屆創(chuàng)作員、九龍坡區(qū)作協(xié)會員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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