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江城悅讀會》| 那個溫熱的跳動就是活著(節(jié)選)
2020-01-27 21:30:00來源:無限涪陵編輯:無限涪陵數(shù)據(jù)遷移責任編輯:
嗅書香、品經(jīng)典,,這里是涪陵區(qū)廣播電視臺《江城悅讀會》,,每周一晚9:30分,準時與您相約,!
今天是《江城悅讀會》第93期節(jié)目,。
那個溫熱的跳動就是活著
剛剛過去的鼠年春節(jié),注定是一個不平常的春節(jié),,新型冠狀病毒感染的肺炎疫情牽動人心,,在這場看不見硝煙的戰(zhàn)斗中,無數(shù)人正在堅守,、奮戰(zhàn),、付出……這一幕,和我們當年抗擊非典何其相似,,在這個特殊的時刻,,我想和大家分享央視原知名記者、主持人柴靜寫的文章,。這篇文章選自她的傳記《看見》,,希望各位能從中了解我們身邊這塊土地上曾發(fā)生過的與我們的命運休戚相關的大事,知道它們如何發(fā)生,,我們又該怎樣面對,。
那個溫熱的跳動就是活著(節(jié)選)
作者 | 柴靜 朗讀 | 程苑 圖 | 攝圖網(wǎng)
二〇〇三年四月十七日,到“新聞調查”的第一天,晚上大概九點,,我給制片人張潔打了一個電話:“我來報到,。”
張潔說:“我們正在開關于非典的會,?!?/span>
我說:“我想做?!?/span>
我已經(jīng)憋了很長時間,。之前幾個月,“非典型肺炎”已被頻繁討論,。最初,,媒體都勸大家別慌,但到了四月,,我家樓下賣煎餅的胖大姐都沉不住氣,,車把上掛著一塑料袋板藍根,見了我從自行車上一腳踩住,,問:“你不是在電視臺工作嗎,,這事到底怎么著啊?”我啞口無言。干著急參與不進去,,悶悶地想,,將來我要有個孩子,他問我:“媽,,非典的時候你干嘛呢,?”我說:“你媽看電視呢?!边@話實在說不出口,。
掛了張潔電話,手機扔在沙發(fā)上,,我又拽過來給他發(fā)了條短信:“我現(xiàn)在就去好嗎,?”沒等他回,我電話打過去:“十分鐘后到,?!?/span>
一推開門,一屋子人,,熱氣騰騰,,跟新同事也來不及寒暄,直接問:
“現(xiàn)在到底是個什么情況,?”
“不知道,。”
“那怎么做?”
“去現(xiàn)場,?!?/span>
這個欄目的口號是“探尋事實真相”。
當天晚上開會還在說要采訪衛(wèi)生部長張文康,、北京市長孟學農,,但誰也聯(lián)系不上。大家說,,那就去醫(yī)院吧,。那時候都沒防護意識,也沒有防護服,,辦公室姚大姐心疼我們,,一人給買了一件夾克,滑溜溜的,,大概覺得這樣病毒沾不上,。我分到一件淡黃的,。
臺里的辦公區(qū)也發(fā)現(xiàn)了疑似病例,,為防止蔓延,制作和播出區(qū)的人員已盡可能減少,,寧可重播節(jié)目以保安全,。正式的選題程序暫時中止,這時候進不進去現(xiàn)場,,請示也只能讓上司為難,,我們幾個自己商量著來。去跟北京市疾病預防控制中心的人纏:“讓我們進去吧,?!?/span>
負責人看看錄音桿:“這個毛茸茸的東西不能進?!?/span>
“那好,,錄音師不進?!?/span>
他再看攝像機:“這個沒辦法消毒,,也不行?!?/span>
“那……攝像也不進,。”
所有機器都不能帶,。
“那讓我進去,,我可以消毒。”我說,,“給我別一個麥克,,別在衣服里面?!?/span>
“有意義嗎,?”
“有?!?/span>
我們跟著一位流行病學調查員到了首都醫(yī)科大學附屬胸科醫(yī)院,,穿了他們的防護服。病區(qū)不在樓里,,是一排平房,。玻璃門緊閉,沒人來開,。調查員走在我前面,,手按在門上,用了下勁,,很慢地推開,,留了一個側身進去的縫。后來主編草姐姐說,,進門之前,,我回頭向同事招招手,笑了一下,,她在編輯臺上一遍遍放慢看過,,但我自己一點印象都沒有了。
門推開的那一刻,,我只記得眼前一黑,。背陽的過道很長,像學校的教室長廊,,那一涼,,像是身子忽然浸在水里。過道里有很多扇窗子,,全開著,,沒有消毒燈,聞不到過氧乙酸的味道,,甚至聞不到來蘇水的味兒——看上去開窗通風是唯一的消毒手段,。
病房的木門原是深綠色,褪色很厲害,,推開時“吱呀”一聲響,。一進門就是病床的床尾,,一個老人躺在床上,看上去發(fā)著高燒,,臉上燒得發(fā)亮,,脖子腫得很粗,臉上的肉都堆了起來,,眼睛下面有深紫色的半月形,,呼吸的時候有一種奇怪的水聲。
“哪兒人,?”調查員問,。
“哈爾濱?!焙苤氐臇|北口音,。
“家里人?”
“老伴,?!?/span>
“電話?”
“她也得了,,昨天去世的,。”說到這兒老人忽然劇烈地咳嗽起來,,整個上半身聳動著,,痰卡在喉嚨深處呼嚕作響。
我離他一米多遠,,想屏住,卻在面罩后面急促地呼吸起來,??谡稚钌畹匾黄鹨环N在我的鼻子上,,快吸不上氣來,。背后就是門,我有生以來第一次感到身體不受控制,,腳往后縮,,想掉頭就走。
那個三十多歲的調查員,,站在床頭一動不動,。他個子不高,離老人的臉只有幾十公分,,為不妨礙在紙上記錄,,他的眼罩是摘掉的,,只戴著眼鏡。等老人咳嗽完,,他繼續(xù)詢問,,聲音一點兒波動都沒有。
整整十分鐘,,我死死盯著他,,才有勇氣在那兒站下去。
這時,,我才發(fā)現(xiàn)直覺里的詭異之感來自何處——整個病區(qū)里只有三個病人,,沒有醫(yī)生,沒有護士,,沒有鞋底在水泥地上的摩擦聲,,沒有儀器轉動的聲音,沒有金屬托盤在什么地方叮當作響,,這個病區(qū)沒有任何聲音,。
胸科醫(yī)院當時沒有清潔區(qū)和污染區(qū)。出來后,,我們站在門外邊的空地上脫隔離服,,連個坐的地方都沒有,只能站著脫,。我單腳跳著往下扒拉鞋套,,踩在褲子上差點摔倒。抬頭,,才發(fā)現(xiàn)攝像陳威正拿機器對著我,,紅燈亮著,我才想起來得說點兒什么,。邊想邊說我看到的情況,,結結巴巴,沒人怪我,,包括我臉上口罩勒的一道一道滑稽的印子,。
“疫情公布由五天一次改為一天一次;取消五一長假,;北京市確診三百三十九例,,疑似病例四百零二人?!彼脑露盏男侣劙l(fā)布會后,,恐懼“嗡”一聲像馬蜂群一樣散開,叮住了人群,。
系統(tǒng)嘎嘎響了幾聲后迅疾啟動,,開始對疑似病人大規(guī)模隔離,。海淀衛(wèi)生院的女醫(yī)生第一次穿隔離服,穿了一半又去拎一只桶,,拎著那只桶她好像忘了要干什么,,拿著空的小紅桶在原地轉來轉去。我問她怎么了,,她嘴里念叨著:“我小孩才一歲,,我小孩才一歲?!?/span>
醫(yī)生都是跑上車的,,我們也只好跟著跑,鏡頭抖得像災難片,?!俺弥炝粒?!快,!”他們喊。
上了車,,他們都不說話,,手腕一直彎著向后反扣,系口罩,。系好了,,過一會兒,松開,,再系,,系得更緊一點。
車開到中國農業(yè)大學宿舍樓底下,,之前有病人住過這里,,兩個穿墨藍西裝的物業(yè)在等著接應,看見一大車全副武裝的人下來都傻了,。醫(yī)生給他們手里塞了口罩:“戴上?!彼麄兡救恢?,以絕對服從的姿態(tài)戴上,一人戴兩個藍口罩,,壓在一起,。其中那個胖子,不知道從哪找了一個白色護士帽戴著,,有一種讓人恐懼的滑稽,。
病人的房間在二樓,,防疫消毒人員上了樓,沒有敲門,,先拿噴霧器往門上噴,,聲音很大。房里的人打開門,,看見一群通身雪白的人,,一聲尖叫,“咣”給關上了,。門被叩了幾下,,從里頭瑟縮地打開,噴霧器比人先進去,,印花格子被子上,,墻上張曼玉的畫像上,粉紅色兔子上……過氧乙酸的霧體漫天飄落下來,,掉進桌上熱氣騰騰的方便面桶里,。
后來我發(fā)現(xiàn),人在那樣的狀況下,,通常不是哭或者抗拒,。一個女生隔著桌子,茫然地把一張火車票遞給我:“我今天下午回家的票……能給我退了么,?”我不知怎么辦,,把票接過來,又放在桌上,。
臨走的時候,,她們本能地想跟著出來。門緩緩帶上,,我看見她們的臉重重地往下扯著,,眼看就要哭出來。那個有一歲小孩的醫(yī)生又走了進去,,安慰她們,。我在門口等著她,她出來的時候大概知道我想問她什么,,說:“我也是母親,。”
那時候我才能回答陳虻的問題——當一個人關心別人的時候,,才會忘記自己,。
到七二一醫(yī)院的時候,我看到醫(yī)生護士沖過來,,飛奔著跑向衛(wèi)生院的消毒車,。一個四十多歲,、戴金絲眼鏡的男醫(yī)生拍著車前蓋,淚流滿面:“政府去哪兒了呀,?怎么沒人管我們了呀,?”
去消毒的是海淀區(qū)衛(wèi)生院一個剛畢業(yè)的小伙子,他把手放在這個醫(yī)生肩膀上,,拍了拍:“拿桶水來,。”小伙子把過氧乙酸沿著塑料桶沿慢慢倒進水里,,打開背上的噴霧器,,齒輪低聲悶響,轉動,,他說:“讓開一下,。”噴嘴處無色的水破碎成細小的霧滴,,被氣流吹向遠處,。
“以后就這樣用?!彼f,。旁邊的人點點頭,鎮(zhèn)靜下來,。
但是重癥病房他只能一個人去,,我們的鏡頭也不能再跟。
我給他提了一下淡黃色的乳膠手套,,往袖子上箍一箍——他的手套太小了,,老滑下來露出一小段腕子。他看著我,。我們不知道對方叫什么,,都穿著防護服,只能看到對方的眼睛,。
他說:“五一后才是高峰,,小心?!?/span>
“嗯,。”
他孤零零,,背著噴霧器拐過一個彎,不見了,。
二十二號,,突然通知有臨時轉運任務,,開出兩輛急救車。長安街上空空蕩蕩,,司機周師傅開金杯面包車載著我們,,跟在急救車后面開了個痛快。那年天熱得晚,,來得快,,路上迎春花像是憋瘋了,純金的枝子胡亂抽打著往外長,,襯著灰撲撲的荒街,。老金杯在長安街上開到一百二十碼,窗開著,,外頭沒人,,風野蠻地拍在臉上。我原來以為這一輩子,,就是每天想著怎么把一個問題問好,,把衣服穿對,每天走過熟悉又局促的街道,,就這么到死,,沒想到還有這么一天。
到醫(yī)院,,車一停下,,我看到兩個醫(yī)生推著一個蒙著白布的東西,顛簸著跑過來,。
我嚇了一跳,。
他們把它往救護車上抬的時候,我才發(fā)現(xiàn),,是個輪椅,,一個老太太坐在上面,從頭到腳被白布罩著,,白布拖在地上,。她是感染者,但沒有穿隔離服,,沒有口罩,,從普通的客梯里推出來,身上的白布是病床上的床單,,大概是臨時被拽過來,,算隔離手段。
病人一個接一個地出來,很多人自己舉著吊瓶,,我數(shù)了一下,,二十九個人。這不可能,,公布的沒這么多,。我又數(shù)了一遍,是,,是二十九個,。
運送病人的醫(yī)生居然沒一個人穿隔離服,眼罩,、手套也都沒有,。只是藍色的普通外科手術服,同色的薄薄一層口罩,。我攔住一個像是領導模樣的人,,慌忙中,他說了一句“天井出事了”,。事后我才知道,,他是北京大學附屬人民醫(yī)院的副院長王吉善,一周后也發(fā)病了,。
我們住在一個小酒店里,。人家很不容易,這種情況下還能接收我們,。一進大門,,兩條窄窄的繩子,專為我們幾個拉出來一個通道,,通往一個電梯,。進了電梯,只有我們住的三樓的按鈕能亮,,其他樓層都用木板封死,,怕我們亂跑。進了三樓,,沒有其他客人,,空蕩蕩的長走廊里靠墻放著一溜紫外線消毒燈,夜里磷光閃閃,。
樓層的服務員挺好的,,給我房間打電話,說我們要撤了,,以后你們自己照顧自己吧,,給你們一人留了一個體溫計,,自己每天量量吧。平常窗外男孩子們打球的操場空無一人,,掛了鐵絲,,滿場晾的衣服,白荒荒的日頭底下,,飄來蕩去。
我家小區(qū)也知道我去過病房了,。物業(yè)給我打電話:“挺好的吧,?大家都挺關心你的……最近不回來吧?”我理解,,拍完了我們也不回辦公室,,車開到南院門口,把帶子放在門口傳達室,。會有人來取,,把帶子消毒后再編輯。
我妹來酒店給我送東西,,我讓她帶只小音箱給我,。晚上在空無一人的大街上,隔著三四米遠,,我讓她站?。骸胺畔拢甙??!?/span>
妹妹在黯淡的路燈下看著我。去病房前我倆談起過父母,,我問她:“你覺得我應該去病房嗎,?”她說:“你可以選擇不當記者,但是你當了記者,,就沒有選擇不去的權利,。”
一天晚上,,張潔莫名其妙地跑來酒店住,,還帶著一大束花?!翱?,領導,這時候您來干嘛呀,?”大家心想,,還得照顧您。他不解釋,還一一擁抱,,男人們著實不習慣,,倒拽著花,繃著身體忍受領導的親熱,。
事后,,我在媒體報道里看到過張潔說:“他們幾個早期的時候回到南院來吃過一次飯,結果大家找我反映:你還注意不注意我們大家的安全,?唉,,一瞬間,真是……但轉念想,,是啊,,大家的安全也重要啊,!”
他怕我們心里難受,,就來酒店陪著我們。
記者問我,,我一點不記得去南院吃飯這事兒了,。費勁地想半天,解釋說:“那時,,南院好像不存在了,,不那么真實地存在了?!?/span>
每天早上醒來,,我閉著眼從枕頭邊摸到體溫計,往腋下一夾,,再半睡半醒五分鐘,。反正發(fā)燒就去醫(yī)院,不發(fā)燒也要去,。有一天,,我覺得鼻子里的氣是燙的,熱流直躥到腦門上,,覺得肯定是感染了,。閉著眼睛想,怎么搞個DV進病房之類,,不能白死,。睜開眼看了看體溫計,才三十六度五,。
有位女法警,,負責給刑場上已被執(zhí)行死刑的囚犯拍照,。她說從不恐懼,只有一次,,晚上洗頭的時候,,打上洗發(fā)精,搓起泡沫的一剎那,,所有那些臉都出現(xiàn)在她面前,。
她的話我覺得親切。非典時,,我很少感到恐懼,,有一些比這更強烈的感情控制了人。但那天晚上,,我站在水龍頭下,開著冷水,,水流過皮膚,,一下浮出顫栗的粗顆粒,涂上洗面奶,,把臉上擦得都是泡沫,,突然覺得是死神在摸著我的臉。我一下子睜大眼睛,,血管在頸上嘣嘣地跳,。我摸著血管,這就是最原始的東西,?;钪褪腔钪T谒械臑碾y中,,這個溫熱的跳動就是活著,。
防控處置疫情,是一場全民戰(zhàn)爭,,沒有人是看客,,人人都該為自己負責、為家人負責,、為他人負責,。不掉以輕心做好自身防護工作:勤洗手、常通風,、出門戴口罩,,盡量避免出入人群密集場所。感覺不適及時就醫(yī),,不傳謠,、不信謠,,鑄起鋼鐵長城,病毒傳播的速度才能有效地降下去,。
我們堅信,,有黨和政府的堅強領導,有17年前抗擊SARS的經(jīng)驗,,有強大的應急動員能力和工作體系,,萬眾一心、眾志成城,,這場重大戰(zhàn)役我們一定能贏,!
本期主播簡介:
程苑,無限涪陵主播
主播語錄:
在浮躁的生活中堅持閱讀,,
讓生活有溫度,,
讓生命有深度。
《江城悅讀會》好書推薦
《看見》,,作者柴靜,。
《看見》是2013年01月1日由廣西師范大學出版社出版的傳記, 該書既是柴靜個人的成長告白書,,某種程度上亦可視作中國社會十年變遷的備忘錄,。
作者簡介:柴靜,記者,。2001年11月起擔任中央電視臺《東方時空》主持人,。2003年擔任《新聞調查》,2013年出版講述央視十年歷程的自傳性作品《看見》,。
投稿郵箱:flsjldzds@163.com
音頻制作/田蓉
編輯/雷雪梅
責編/代川
監(jiān)制/杜焱彥
總監(jiān)制/涂猛進
網(wǎng)友評論
全部評論