盛夏季節(jié)的小山村，白天熱烈奔放，大地被炙烤得快要冒煙，好似老遠就能聞到一股焦煳味。當萬丈金光完成了這一天里最后時刻的燦爛之后，太陽西墜在山梁的那一邊，悄然隱去了身形，暑熱也隨之消退了一大半。

在晚霞的映襯下，家家戶戶的炊煙裊裊上升，無風的時候直沖云霄，讓你也恨不得可以沿著這煙柱爬上天去。有微風拂過，炊煙婀娜的身子像少婦般扭動起來，消散在暗淡下來的天空。這時，扛鋤的、背背簍的、牽牛的、趕羊的，人們在鄉(xiāng)間小道上向不遠處的家里行進。有的嘴上似乎還哼著什么小曲，或許是怕別人聽了笑話他五音不全，便故意口齒不清地哼唱。

漸漸地，天空像被炊煙熏黑了一般，暗下來。群山冷靜的表情在這種越來越凝重的夜色中漸漸隱去。在偶爾迫不及待跳將出來的星星的映襯下，群山?jīng)]有完全消隱，輪廓在仿若背景的灰色天幕下若隱若現(xiàn)。

家家戶戶的燈也開始亮起來，一燈如豆，燈燈如豆，像極了閃爍在天空中的星星。昏黃的燈光下，勤勞樸實的婦人正在齊腰的灶臺上忙著一家人的晚飯。鋁鍋鐵鍋之間白色的霧氣氤氳，夾雜了一陣陣引誘味蕾的香氣。灶膛里的火光，映得灶門口正在架柴添火的孩子臉頰通紅。

在暮色籠罩下的小山村里，即便離家還有好幾里地遠，從這零星的昏黃的燈光中，也能準確地找到屬于自己的那一盞燈。因為存在于天地之間的那盞燈，鐫刻在了心里。還有什么比鐫刻在心里的東西讓你一找一個準呢？夜色灑了一地，但心里卻亮堂堂的。

夜色越來越濃，一絲絲微涼的風從南山徐徐來，從摩天嶺款款而來，樹影婆娑，弱柳輕搖，整個小山村便如半畝方塘里的水波一樣輕輕蕩漾。

月亮慢條斯理地爬上了山際，又爬上了中天。曠遠的天空中飄著云朵。月亮在云朵里不停地穿梭，一會兒鉆進云朵，一會兒又竄了出來。一閃一閃的星星也羞赧地湊了上去，像是月亮繞膝的孩子似的，越來越多，越來越密。如水的月光與星光一道交織糾纏在一起，將大地、屋頂、樹梢、草尖、莊稼林染上了一層銀白色。

雖然依舊看不清如黛群山縱橫的臉龐，但輪廓卻更加清晰，頗像山里漢子魁梧偉岸的身軀。其實，山里漢子的臉龐在我的印象里是模糊的，然而他們肩挑背扛揮汗如雨的勞作姿勢卻異常清晰。或許這個姿勢由于日久天長，不知不覺地融入了這巍巍群山。我們都是群山的孩子，長大了也就長成了群山的模樣，一律黝黑魁梧的架子。

填飽了肚子的人們搬了椅子板凳和涼席坐在院壩里，或者干脆坐在院壩邊上的青板臺階上，隨手撿起院壩里曬干了的玉米棒子搓粒兒，搓得院壩一片金黃。你一言我一語地閑聊，話題主要集中在房前屋后層層疊疊稻田里金黃的稻子：稻子灌了漿，進入結實期了，該分水了；要防稻瘟病，要防稻飛虱，要防卷葉螟，這些“瘟神”光顧，金黃的稻田便像被火燎過一遍，便會顆粒無收。當然，也或有些家長里短的閑話，甚或村前村后的風流韻事，權當消磨時間的談資了。

月亮還在慢條斯理地走，將人的影子從左邊拉扯到了右邊，或者從前面拖拽到了后面，拉得老長老長。勞作了一天的人們困倦了，昏黃的燈光漸次消隱，山村便在夜色的籠罩下越來越靜謐。被這種靜謐纏繞，似乎可以聽到疲憊不堪的鼻息和心臟有力的律動，像群山的輪廓一樣起伏。

靜謐總是與夜色相伴，它們就是密不可分的情侶，在這山間這大地上相偎相依。靜謐在山間蔓延開來，即使偶爾一兩聲犬吠，青蛙的鳴唱，知了的聒噪，或者一家老老少少在院壩里歇涼時發(fā)出的淡淡的笑聲，也被淹沒在靜謐之中，整個小山村便具有了寧靜而安詳?shù)臍赓|。

萬籟俱寂的背景中，山村夜色極盡奢華無限鋪陳，像精心攝制又緩慢放映的默片，浸染了每個人的時光。大地也沉睡過去了，以便用更加昂揚的姿態(tài)迎接第二天更加熱烈奔放的陽光。

（項德林）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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