七月，我想起兒時(shí)家里曾經(jīng)種過的那片苧麻,。

家有女兒,，種一片苧麻，因?yàn)榕畠阂獙W(xué)做鞋子,。家有兒子,，種一片苧麻，因?yàn)橐游磥淼膬合边^來做鞋子,。于是,，家家都有一片苧麻。

春天的幼苗越長越高,，等到了七月,，便成了一片苧麻林，綠油油的,。下雨天,，田間地頭的農(nóng)活沒法操持，母親戴著斗笠冒雨砍回一捆苧麻,。母親端坐高凳子,，腳踏小凳子，手持麻刀,，取麻桿的中間部位下刀,，只聽“嗤”的一聲，一根筆直的苧麻桿在母親手里就只剩下半截了,，那軟塌塌,、濕漉漉的搭在母親手上的便是麻了。再“嗤”一聲,，桿是桿,，皮是皮。麻呢,，在母親手上,，雪白里還透著青綠,，摸一摸，油潤潤,、滑溜溜的,。將麻掛在竹竿上，晾幾天,，麻干了,，顏色更透亮，摸著有些硬,，卻是韌性十足,。

從端午開始，秧苗早插好了,，玉米、大豆郁郁蔥蔥,，等著開花結(jié)果,。夏日炎炎，媳婦家們聚在一起,，說笑中卷起褲管,，露出膝蓋，搭上幾縷麻,，麻利地搓,、合，只一會(huì)兒工夫,，細(xì)長圓潤的麻線便一圈圈堆在了腳邊,。等搓到了合適的長度，挽成結(jié),，用繩串好,，掛起來，等著找一個(gè)太陽好的日子一并煮曬,。

鄰村的大帥小伙們紛紛都去接了未過門的媳婦煮麻線了,，村里的小河溝里每天都有洗麻線的陌生姑娘，見了面,，莞爾一笑,。我和弟弟就一直盼望著母親早些煮麻線，因?yàn)橹舐榫€的那天,，我和弟弟就可以痛快地在小河溝里玩上一天,。

終于有一天，母親在傍晚就準(zhǔn)備好了柴火,，準(zhǔn)備好了一些舊衣服,、破布,。把搓好的麻線挽成粗辮子，還準(zhǔn)備好適量早在冬天里就燒好的桐子殼灰,?？粗赣H準(zhǔn)備著這一切，我心里暗暗祈禱,，明天一定要是個(gè)大晴天,，因?yàn)槿绻掠辏@一切準(zhǔn)備就又都得和我那顆期盼的心一起落空了,。

母親老早就起來了,，灶孔里塞得滿滿的全是頭天備好的干柴，鍋里咕嘟嘟地煮著麻線,、舊衣服和破布頭,。火力,、時(shí)間,、桐子殼灰的量會(huì)直接影響麻線和布片的色澤，母親很內(nèi)行,，時(shí)不時(shí)往灶里添些柴,，然后挑起麻線仔細(xì)觀察，時(shí)不時(shí)又用力攪動(dòng)一下鍋里的麻線,，滿屋子熱氣蒸騰,，母親累得滿頭大汗。等吃過了早飯,，迎著火辣辣的日頭,，母親挑著麻線和布片，我和弟弟背些要洗的衣物,，帶上錘衣棒,、盆子，還得提上一壺茶,。臨走時(shí),，母親又狠掐了一把南瓜葉，一路下坡,，往小河溝出發(fā),。

遠(yuǎn)遠(yuǎn)就聽見河溝里的笑聲和錘麻線的嘭嘭聲，再近一些,，嘩啦啦的小河水歡快地流動(dòng),，好一曲山野之歌啊！母親一一招呼過鄉(xiāng)鄰,，便在合適的位置找一處陰涼,，把麻線和布片統(tǒng)統(tǒng)倒在河灘上。我洗衣服,，弟弟在一旁玩水,，母親開始錘麻線。加幾張南瓜葉,，翻來覆去地捶打,，據(jù)說這樣洗過的麻線更加柔軟、干凈,、潔白,。我看母親錘得輕松，也想試試,，不想錘不了幾下,，便手臂酸軟，再不想錘了,。這會(huì)的日頭是一天中最猛的,，但河堤兩邊密密麻麻的矮小植物賜予我們陰涼。洗完衣物,，枯坐一會(huì)兒，任小河水輕撫我的小腳丫,，看河水沖刷河底的青苔,。有綠色的、紅色的,、彩色的水蜻蜓飛過來,，我和弟弟沿著小溪追趕，常常會(huì)很容易捉住一只,。捏住翅膀,，癡癡地看一會(huì)兒，又放了,。

等母親把麻線錘好了,，便交給我。我找兩塊大石頭壓住麻線的兩端,，然后拆開扭成一坨麻花的麻線,，借著水流的沖刷，一根根地理清來龍去脈,?？此戚p松，卻又千頭萬緒，脖子都埋僵了還不能理順呢,！理順的麻線白凈凈,、軟軟地飄在河水里，順著水流的方向扭曲翻滾,，像在跳一支永不結(jié)束的舞蹈,。下午時(shí)分，河岸上的矮小沙棘樹上便掛滿了麻線,、布片和洗過的衣物,，花花綠綠，好看極了,。河里捶打的聲音漸漸沒有了,，笑聲也少了許多，只有嘩嘩的水聲依舊,。在河水里泡了一天,，我和弟弟都有些疲憊了，只盼幫母親早些理順?biāo)械穆榫€,，好回家吃飯,。

洗好的麻線和布片晾曬透了，白白軟軟的,，是做鞋底的所有材料,。母親總是在忙完一天的農(nóng)活后，點(diǎn)上油燈,，剪好鞋樣,，把布片一層層填好，用魔芋做的醬子粘牢,，做成鞋底晾干,，再用麻線一針針納好。這樣做成的鞋底,，可以穿很多年,。夏天那些捶打和熬煮都是值得的啊,！

從田野里的苧麻,，到做成一雙舒適的布鞋，除了一雙巧手,，也得有雨露的滋潤,，陽光的晾曬、辛勤的捶打和熬煮,。想起來,，母親那些年給我們?nèi)胰俗龅拿恳浑p鞋子，都是無價(jià)之寶呢。

（張宏瓊）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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